作者：马 平 

       强子越想越憋气，要过年了，偏偏把手机弄丢了。

       强子在建筑工地打工。天冷了，工地上活不多了。老板让他今天再过去一趟，把设备、工具归拢归拢，收进仓库锁好，再打扫打扫卫生，领了工资就可以回家过年了。

       一大早从家里出来，强子溜溜达达到了公交车站。强子家住在郊外的村子里，距离车站有五六里地。仗着自己年轻，也舍不得四块钱的三驴子蹦蹦车钱，这段路强子从来都是用脚量。

       快过年了，公交车上人更多了，人挨人挤挤插插的。强子从起点上车，有座。心里想着领了工钱，和媳妇一起买些啥年货，强子无心留意车窗外边，反正就是人多车多，大街小巷乌泱乌泱的。

       强子下了车。车站跟前卖冰糖葫芦的老人，守着手推车里一串串红彤彤糖葫芦，朝着涌下车的人流吆喝着：冰糖葫芦，煞甜的冰糖葫芦！大冷的天，老人穿得挺臃肿，不停地跺着脚，一只手举着糖葫芦，一只手攥着拳在嘴巴前哈着气。强子瞭了老人一眼，拔腿向工地奔去。

       强子把老板吩咐的活儿干完，拍打拍打工装上的灰尘，到财会那领了工钱，跟老板打了招呼，提前拜了年，离开工地。时间还早，强子决定索性到市里的大商场转一圈儿，明天好陪媳妇来买年货。

       谁承想，这一圈儿就转出事儿了。

       出了商场，强子到了公交车站，想掏出手机看看点儿，结果浑身上下一摸，手机没了！不知道是揣在裤兜里滑出来掉哪了，还是在商场里被贼偷了。强子这个气呀，今天咋这么点儿背？

       平时乘坐公交车，强子刷手机。这下好，怎么乘车呀？内衣口袋里的工资倒是没丢，可那三千块钱全是百元大票，没法投币啊。

       公交车进站了。强子犹犹豫豫地挤上车，红着脸对司机说：师傅，我的手机刚刚丢了，身上又没有零钱。你看这样行不，我呢得坐到终点，回家取了钱，马上给你送过来……

       司机挥挥手，不耐烦地说：你先下去吧，别挡着别人上车行不？

       强子张了张嘴，无奈地下了车。司机在身后说：这样的我见多了。大过年的也……后面的话没听清，强子也不想再听司机说什么了。

       公交车驶远了，车站清静了，只有卖糖葫芦的老人还守在手推车跟前。强子摸了摸内衣口袋，慢慢凑了过去，不情愿地问老人：糖葫芦怎么卖？

        这个五元一串，这个蘸芝麻的十元一串。

        强子一番犹豫后，费劲地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票子：给我拿一串五元的吧。

        老人看见了刚才强子跟司机商量那一幕。他瞅了瞅强子：你是要破零钱吧？不是真的要买糖葫芦。老人挡了强子拿钱的手：得，你也甭买我的糖葫芦了。我给你一元钱，不就是坐公交车嘛。

        强子脸又红了，嗫嚅道：还是给我拿一串糖葫芦吧。你也不容易，我哪能要你的钱呢？

        出门在外谁没个犯难的时候？停了一下，老人说：这样，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呀，下回坐车到这儿再还给我，反正我天天在这儿卖糖葫芦。行不？

       又一辆公交车进站了。老人把一枚一元硬币塞在强子手里：快上车吧！强子再三谢了老人，转身上了公交车。

       站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里，强子心里那个憋屈呀。他生自己不小心的气，生偷他手机的贼的气，也生前头那辆公交车司机的气。

       到终点了，强子下了车，不放心地摸了摸内衣口袋，工资还在。不知啥时候下雪了，呼啸的北风裹挟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。强子紧了紧棉衣，低着头迎着风雪向家走去。

        “滴滴”，一辆蹦蹦车撵了过来。司机冲强子喊：兄弟，大冷的天，上车吧！

       我身上没有零钱，不坐了。

       我知道你是北边村子的。你先上车，我送你回家。今儿个天不好，活儿不多，我想早点收车。咱俩正好顺路，你不用给我钱。你瞧这天儿，雪大，风硬，走回去可够呛呀！

       强子瞅了瞅蹦蹦车司机，没有一点印象。平时除非拿了重物，他才舍不得花四块钱坐蹦蹦车哪。强子年轻，溜溜达达的也累不着他。

        司机拽开车门：兄弟，别磨蹭了，赶紧上车吧。

        强子心里一热：那就谢谢大哥啦！

       下了蹦蹦车，强子让司机等他一会儿，三步两步进了家门。正在洗洗涮涮、屋里屋外收拾卫生的媳妇，上前帮他拍打着衣服上的雪花：今儿个回来得早啊。

        强子没接话茬，扒拉开媳妇的胳膊：快，给我拿点儿零钱。我马上就得走。

        咋啦，刚进门就走？强子三言两语说了自己遇到的事情。

        媳妇劝他：下雪天，路滑，改天去还钱不行吗？

        卖糖葫芦的老爷子一天才能挣几个辛苦钱？再说了，咱妈在时总说，欠账还钱不能过年，这是老规矩。

       媳妇找了一把零钱，递给急急忙忙往外走的强子，叮嘱道：一定得好好谢谢卖糖葫芦的老爷子！

       强子给了蹦蹦车司机十块钱：不用找了。大哥，还得辛苦你送我回车站。

有急事？得嘞，那我就再跑一趟。司机爽快地应道。

       下车时，司机死活要找强子六块钱。强子不干，只收下两块钱。

       这么一折腾，大半天过去了。强子坐在公交车上，烦躁的心渐渐平复下来。手机是旧手机，用了六七年了，媳妇早就让他换一部新手机。丢就丢了吧，破财免灾。如果是哪个贼偷了他的手机，估计也换不了几个钱。人家公交车司机也没错，谁知道你丢了手机又没有零钱是真的假的。还有啊，今天净遇着好心人跟热心肠了。卖糖葫芦的老人心善，开蹦蹦车的大哥热情。

       强子心里翻腾着，不由得望向车窗外。天晚了，街灯亮了，街上的车辆和行人更多了，人人大包小溜，瞧上去喜气洋洋的。强子往椅背上靠了靠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。

       下了车，卖糖葫芦的老人还在。强子跑了过去：大爷，还你一元钱。太谢谢你了！

       老人笑了：你还真的又跑回来了？这么冷的天，大老远的，不就一元钱嘛。

       强子又掏出十元钱：大爷，给我拿一串蘸芝麻的糖葫芦。

       老人认真地看着强子：你真的要买糖葫芦？

       真的。我闺女喜欢吃糖葫芦。

       那好。我给你挑一串山楂个儿大、芝麻蘸得多的。老人把一串糖葫芦裹上糯米纸，仔细地装进细长的包装袋里，递给强子：里面这层糯米纸是可以吃的！

       雪停了，风小了。强子举着那串糖葫芦，再次登上了公交车。

       作者简介：马平，辽宁作协会员，辽宁文艺理论家协会理事，辽宁散文学会理事，辽宁通俗文艺研究会副会长，辽宁音乐文学学会副秘书长，抚顺作协顾问、评论委员会主任，抚顺散文学会副会长，抚顺传记文化研究会副会长。有文集《与书为伴》面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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