廉洁海淀 · 家风故事① | 李永忠:父亲的九字家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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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06月22日
我的父亲——李贵良,出生于河南省偃师县,也就是唐僧的故乡。他是辛亥革命那年正月初五出生的,巧的是,我也出生在正月初五。更巧的是,我的外孙女的出生日,竟然也与我同一天。
父亲去世34年了。作为打天下的那一代人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,是他们的人生信条。今年(农历辛丑年)正月初五,是父亲诞辰110周年。想写点文字,以作纪念。
1982年初,我从军队纪委转业回绵阳。一边发奋恶补文化知识,一边努力熟悉地方纪委工作。四年后取得语言文学专业和法律专业两个文凭。不久,当上了全省各地市州纪委最年轻的办公室主任。
一边是忙不完的工作,一边是看不完的书。女儿闪闪也在1986年出生了。太小的她,进不了托儿所,找人带,又没人盯,令人牵肠挂肚,既费力更费神。
父亲住院治疗期间,由于绵阳中心医院误诊,于是很快病重,很快病危。他当年老战友们(成都军区副政委牛击、南充军分区司令朱搏黑、绵阳军分区副政委刘贯山)施以援手,很快转院到了成都军区总医院,这才稳定下来。
我们当时气愤地要找医生讨说法,父亲却说:“医生也是好意,又不是故意的。”一句话,说得我们没了脾气。
父亲生病的那几年,我是忙了前,就忙不了后;顾了左,就顾不了右。每天不是在上班工作,而是在到处打仗;不是在挣钱养家,而是在八方救火。
直到父亲转院到了成都军区总医院,我让战友董兆元,同母亲一道在成都全天陪护。我才有了喘气的功夫。
本来,父亲的病情已经稳定。但是,或许是担心母亲因他重病难治,在长期看护中拖垮身体;也可能是因为目睹我们三兄妹的力不从心,而于心不忍。
尽管父亲是离休干部,享有很好的医疗保障条件。但是,他还是背着我们,与主任医生悄悄签订了危险系数很高、风险很大的试验型治疗方案。
后来我们才知道,是父亲坚持要采用这种风险极大的治疗方案,而且不让医生告诉我们。但是,这种试验型治疗方案的疗效,也只维持了短短几天,全身的微血管就开始渗血,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。
34年前的“五一节”上午,不少亲朋好友来到病房看望。父亲很高兴
谁也没想到,下午病情就急转直下。我当即明白了,上午的假象,是父亲生命最后的回光返照。
当天晚上,我不愿意让母亲看到这生离死别的最后场景。
我小心翼翼地询问父亲,有什么要交代的吗?父亲说:“没有了。你就让我这样睡过去好了。”
1988年5月1日深夜11点46分,父亲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。经医院紧急抢救,他又醒了过来。我难过地告诉他:“刚才,您的心脏停止了跳动。”父亲说:“下次心脏停跳,就不要再抢救了,该说的我都说了,就让我这样睡过去吧,再也不要做那些没用的抢救了。”
5月2日凌晨1点20分,父亲的心脏,再一次停止了跳动。依照父亲的嘱咐,没有再进行心脏复苏的抢救。我一直摸着昔日父亲温暖的那双大手,慢慢变冷……
父亲戎马一生,身上八处负伤。当炮弹袭来时,他的通信员奋不顾身冲上去,将他压在身下而壮烈牺牲。他身上有一块弹片,一直未能取出。他经历过1937年“8.13”淞沪抗战,作为一名排长,在保卫四行仓库中光荣负伤。在八路军,他是皮定均将军的一员骁将。解放战争,血战孟良崮战役,他身先士卒,荣立大功。
全国解放后,他是四川省中江县的首任兵役局长,并亲自送黄继光等四川籍战士抗美援朝。50年代绵阳、遂宁两个专区合署后,他是绵阳地区的首任民政局长。他还是“第二个都江堰”——武都引水工程的首任指挥长。改革开放后,他又第一个向组织
我的父亲出身贫寒,读书不多;严于律己,宽以待人;淡薄名利,恪尽职守,是领导和群众公认的一个从不整人的领导,一个严于律己的好人。
同时,他又最早被解放出来,负责筹办“绵阳地区五七干校”,随后被任命为武都引水工程首任指挥长。他不但是一个善良的好人,同时也是一个负责任的领导干部。他对工作一心一意,竭尽全力。即使接受再困难的工作,受领再危险的任务,他从没辜负组织和领导的期望,并深得班子和同志们的信任与好评。
三年困难时期,我爷爷从河南老家带着我堂哥来到绵阳,原本打算在当官的儿子这里过一段不挨饿的日子。谁知天府之国粮食更是异常匮乏。看着我们三兄妹的满眼饥饿,爷爷悄然返回偃师,没两个月便去世了。老家的人说,爷爷不是饿死的,
父亲的工资不低,却几乎从不存钱。跟他出差的同志,在外吃饭一般都是他付费。我问过他,回答是别人工资没他高。三年困难时期,他明确交代保姆彭姨,不要怕贵,想办法把市面上能买到的食品,买来让孩子们吃。
父亲认为,命比钱贵,一个好身体,才是学习、工作、生活的本钱!
我们三兄妹结婚时,父母都送同样的手表,作为祝福。希望我们珍惜时间,永不停步。
父亲老年得子,对子女从不偏袒溺爱,而是严格要求,一视同仁。作为长子,一生中记得他只打过我一次。那是因为弟弟淘气,用自制的箭,射伤了我的妹妹(他的姐姐),还不认错。为此,我打了弟弟,却正好被父亲看见。
于是,我挨了他唯一的一次打,而且还只打了一下!但是,家里的一根擀面棍,却被打断了。
父亲如此气愤,是因为他亲眼看见了,我这个当哥哥的,居然动手打弟弟。但他所没看见的,是当弟弟的,先欺负了自己的姐姐,而且还坚决不认错!
事后,父亲了解了实情,但也从未向我道歉。不过,从此父亲再也没有打过我了。而弟弟从这以后,
或许,这就是父亲的家教!
作为父亲,他的身教,永远大于他的言教。
我们成家立业时,“好好学,好好干,好好活”这九字传家之言,是父亲母亲留给我们兄妹的最大的遗产。
“好好学”是父亲对我们的启蒙
父亲的家里穷,兄弟姐妹多,父亲只在偃师县大口肖村的私塾里念了两年书。他最得意的是,这两年的笔和本没花家里的钱,是老师对他学习成绩好的奖励。父亲有空时会摸着我的头说,即使他如此努力,爷爷也没能供他读完初小,当兵成了他能吃饱饭的唯一选择。他时常骄傲地对我说:“你爷爷没能供
一个没能读完初小的他,却把最实在的“好好学”三个字,永远地镌刻在我的心底。
作为国务院首批十年一贯制——绵阳实验小学的学生,1965年秋,我以优异成绩考入了四川南山中学。尽管十
在“好好学”的激励下,我始终坚持把读一万字书或写一千字文,作为我每天的必修课。这些年,每每在停顿自己或松懈自己时,耳边就会听到“好好学”的叮咛,仿佛父亲在默默地注视着我。“好好学”已经成为父亲同我交流的开场白,成为激励自己不能懈怠的座右铭。
“好好干”是父亲对我们的鞭策
新中国建立时,父亲就是县团级领导干部。无论在地方,还是在军队,人们对他评价最多的就是忠厚清廉,没有官架子。
孩童时代,专署大院的一些孩子,显摆各自的父亲时,常挤兑我的话:亏你爸还打过大仗,立过大功,但却一点儿也不像当官的。当时,我也觉得父亲不像城里的领导干部,倒真有点像北方的乡下农民。“文革”十年,那些像大官的领导干部,不仅本人被批斗,而且还波及家人。而我父亲除了一两张无关痛痒的大字报外,没有人把他视为眼中钉,肉中刺。
1970年底,我悄悄从插队的乡下参军入伍。父亲赶来时,窗外的他只来得及丢下“好好干”三个字,火车便呼啸而去。
“好好干”三个字,激励我扎根连队,从最苦最累的活儿干起。激励我,在全军同批入伍者中最早入党,在军事训练和战术演习中崭露头角。激励我,敢于坚持原则讲真话,1979年军队纪委一恢复重建,组织就调我专门从事纪检工作。十多年的军旅生活,没有人能看出我是上山下乡的城市兵,更没人知道我是干部子弟。
1985年转业地方三年的我,因“好好干”被任命为绵阳市纪委办公室主任。看着刚过三十而立,颇有点春风得意的我,已经离休在家的父亲,决定与我进行一次恳谈。工农干部的他,并不善于言谈。一晚上讲了不少自己的经历和体会。由于讲得极其认真,我也不敢敷衍。其实,这也就是父亲教育我当好领导干部的“五个不”:一是不能贪污,屁股不净,难有威信。二是不能偷懒,尽心不够,难以当头。三是不能表白自己太累,头累身难起。四是不能当众轻言下属不行,部下窝囊,实乃领导废物。五是不能拒绝别人解释,听人辩解,可得一半
30多年过去了,我在纪检监察机关的各主要业务部门均历练过。审理大案,查办要案;处理信访,开展调研……并从县纪委、市纪委,一步步走进中央纪委。无论是在中央研究室搞理论研究、政策研究、工作研究,还是在中央纪委北戴河培训中心,大规模培训纪检监察干部,或是创办中国纪检监察学院;无论是同领导交往,还是与同事相处,或是和下属共事,都能全身心投入,竭尽全力,排除困难;都能等距离相交,不偏不倚,不温不火。相处时,不虚情,不妄誉;离开时,不攻讦,不出恶声。过耳顺之年后,我更深刻地懂得君子之交,不能浓于水。我父亲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字面理解,或许并不周延。但是,他却用“五个不”让我领会其真谛。回想起来,这“五个不”,其实就是父亲对“好好干”三个字,极接地气的具体诠释。
“好好活”是父亲对我们的祝福
27年前,我初到北京时,张黎群同志(32岁时就任中国青年报社总编辑,后任社长),曾就“生命是一个过程”,让我即席作答。略作思考后,我向忘年交的张老作了这样的阐述,人生是一个过程,所有人的起点和终点完全相同,所不同的,正是在于过程即中间的这一段。有的人,过分领悟于起点和终点的相同,无所事事,与世无争;有的人,又过于醉心于过程即中间那段的不同,而费尽心机,锱铢必较。我当时对人生是一个过程,用了“三个性”来概括:
“一次性”:人生是一个过程,无论穷人还是富人,都只拥有一次生命。因此,必须珍惜它,努力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。
“有限性”:人生是一个过程,无论长寿还是短命,都只拥有有限的生命。因此,必须把握它,只能做自己可能做到的事。
“不可逆性”:人生是一个过程,无论从何时开始,都是直播而无彩排,开弓没有回头箭。因此,必须理解它,及时做自己需要去做的事。
27年前,我之所以能用不到五分钟作出上述概括,是因为30多年前我亲历了父亲对死亡的坦然和淡定。
“我去了,你们要好好活。”这是父亲在弥留之际,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。
于是,他安详的、平静的、面带笑容的走向我们目前还不能深刻了解和科学认知的另一个世界——
一个出身豫西山村没读完初小的贫苦农家子弟,在祖国危难之时,以自己的血肉之躯,抗击过日寇的入侵;在国共两军决战中原之时,参与了全歼国民党王牌军74师的孟良崮战役;在鸭绿江畔燃起战火之时,亲自动员并输送了黄继光等一批四川籍志愿军人入朝作战;在“文革”期间最困难之时,担任了被称为“第二个都江堰”的武都引水工程首任指挥长。“文革”结束不久,他即带头向组织写申请,要求离休,以便让年轻干部成长——父亲以他自己的一生践行着“好好活”。
尽管父亲可以躺在轮椅和病床上靠保守疗法,在相当长的时间维持生命。但是,当他考虑到自己一生中,应该并可以做到的事已经完成,考虑到不能拖垮我母亲的身体,考虑到不能影响子女的工作,考虑到不能耗费国家有限的经费,于是,他选择了解放别人和解脱自己,并拒绝无用的救治,从容离去。父亲以其有尊严的活法,加深了我们对“好好活”的理解。
今年是父亲诞辰110周年。每年的正月初五,我和弟弟、妹妹,都会如实的向父亲汇报,“好好学”的体会,“好好干”的历程,“好好活”的情况。
父亲母亲:你们在那个世界好吗?托你们的福,我们过得很好。只是你们走后,兄妹们每次相聚后的一声再见,彼此知道,时光如梭,就时间而言,又都老了一点点;我们每次去市委干休所老房子和南山陵园祭奠,大家明白,光阴似箭,就空间来说,与你们的灵魂又近了一点点。
亲爱的爸爸妈妈,我们想你们了!你们听见了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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